刘慧

关于规则和边界：心理咨询也有规矩

“不管我是在做团体咨询还是在个体咨询，我都发现一个共通的地方：一个人心理是否成熟一个人是否被养育得很好，跟一个东西是非常有关的，这个东西就是规则和边界。一个心理很成熟的人实际上就能协调自我需要和规则的关系。”

首先我们来讲心理咨询的时间和设置。很多人会觉得心理咨询就是跟人聊聊天，但是当你深入了解就会发现，心理咨询中的大多数东西都是饱含心理学意义的。比如说，我们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坐的两个沙发的位置为什么不是平排放，也不是对着放，而是成一个90度的角？为什么心理咨询的时间是50分钟，而不可以是60分钟？

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设置的意义。我们将会从四个方面来讲：

（1）什么是心理咨询的设置？

（2）如何去定义这个设置？

（3）为什么要去坚守这些设置？

（4）时间设置的心理意义。

01什么是心理咨询的设置？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心理咨询里的规矩就是“设置”。心理咨询需要订立哪些设置？比如说，从这个学期开始，我们的来访者做咨询时都需要签一份知情同意书，这份知情同意书就是我们的设置。那么这个设置就是我们心理咨询的规矩，这些规矩包括：

（1）双方的角色：比如，有的学生会说，我小的时候特别渴望我妈会抱抱我，但是我妈从来都没有抱过我，我在你这里做咨询的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我妈妈一样，那我可不可以抱抱你？那这个是不是心理咨询师可以去做的呢？我们的角色定位告诉我们：心理咨询其实就是一种谈话治疗，我们用语言而不是行为去进行工作。面对这种情况，我可能会去拒绝他，但是我会去跟他探讨这个抱一抱下面的意义是什么？这是我们说的你这个角色哪些是适合的行为，哪些是不适合的行为，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你的职责是什么。

（2）怎么样去付费：比如对外我们会讲清楚怎么样去收费，当你迟到了我怎么样去收费？你不来我怎么样收费等等这些也是在设置之中的内容。

（3）关于时间和地点：这涉及到每一次做咨询的时间多长，每一次间隔的时间多久？我们要在什么地点做。比如，经常会有家长或者辅导员跟我说，我的那个孩子有问题，可是他很忌讳来做心理咨询，你可不可以到我的办公室来跟他谈一谈？我们一般会拒绝，因为咨询就需要进入到咨询的空间里去，我们就要明确地告诉他，你就是来做心理咨询的，而不是普通的谈话。

（4）关于频率：约定好的每次咨询的间隔。有的来访者，特别是有分离焦虑的来访者，他们小的时候跟母亲的分离不是处理得很好或者说有焦虑的孩子，我跟他约定的时间是一周一次，但是他会在咨询的间隔不停地来给发短信，打电话来找你。那你要跟他说好，我们只是一周见一次，那剩下的时间有紧急的情况，你要去找谁。我说的紧急的情况，比如说你有自杀的冲动的时候你要去找谁，这些你都要跟他说好。

（5）保密及保密例外：我们的对话会保密的，什么情况是例外的，这都需要在做咨询的时候跟他们把规矩讲清楚。

我们做咨询如此，我们做父母带孩子做老师带孩子也是一样的，我们都需要先要把规矩讲清楚。

02如何制定心理咨询的设置？

（1）依据伦理守则：通常我们在订立设置之前最重要的是要遵守心理咨询师的伦理守则。伦理守则里面会有很多的规定，其中包括不能有身体上的接触，因为身体的接触它是一个渐渐的过程，当你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身体的接触就可能衍生为亲密关系甚至是性行为，所以这个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咨询师通常是不允许跟来访者有身体上的接触的。

另外，咨询师跟来访者之间是不能够有双重关系的，当然这也是伦理守则所规定的。比如说我经常在外面给别人讲了课或者给别人辅导的时候，那他们可能会说我想找你做咨询，那如果这是个大场合从此以后不会再见面的，那也许这个咨询我可以接。如果像在座的各位，如果你们以后持续地在这个小组学习，我是不可以给你们做咨询，因为我跟你们之间只能有一种关系，只能有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的关系，不能够掺杂其它关系。

（2）参考同行经验：比如说为什么心理咨询通常约定俗成的都是50分钟的时间呢？因为很多咨询师在工作中发现，50分钟是我们注意力集中，能高效工作的时间。另外，关于时间的设置，很多来访者都期待咨询师一次性地给他们解决问题，但这其实是个非常危险的事情。这就是相当于一个人穿着很多的衣服来到你面前，你是个陌生人，他其实是想自我保护，然后你把他所有的衣服都剥光了，然后就开始剖析他。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过程，你工作的时间越长，他其实会退行地越厉害。其实我们做咨询是个循序渐进螺旋上升的过程。大家如果有潜水的经验就会知道，你潜水是不可能一口气潜到很深的地方去的，因为上面有很大的压力，你会承受不住的，所以，它需要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地下去。

（3）考虑你的个人舒适度：这也是就是说我们制定的设置来访者能够遵守，咨询师自己也比较舒服。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示范，如果你没有办法在舒适的环境下工作的话，你是不可能帮得到这个来访者的。作为一个父母，这一点也很重要，因为我会发现，现实生活中很多父母是自我牺牲型的。我们牺牲自己的所有时间精力甚至牺牲自己的事业去为孩子的成长服务，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你如果照顾不好你自己的话，你会带着对你自己没有完成的希望、需求去对待你的孩子，然后你希望你的孩子去完成你的希望，所以你的孩子很难成为他自己。所以不管你是父母还是咨询师，很重要的一点是，你要把自己照顾好了，你才有能力去照顾对方。

每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设置都不同，但不管设置如何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设置的内容很重要，设置内容的稳定性更重要。稳定性包括横向的稳定和纵向的稳定。

所谓横向的稳定性是指，我不仅对这个来访者如此，我对所有来访者都如此。所谓纵向的稳定性是指，在不同的时间你都是如此，你在上个星期是这个规则，你在下个星期也应该是一样。这是我们讲的，设置内容重要，但是设置的稳定性更重要，我们在家庭里面制定规则也是如此。

举例来讲：一个咨询师跟来访者在做咨询，50分钟到了，来访者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来访者非常焦虑，咨询师也很焦虑，于是咨询师就延长了20分钟把他的问题解决了，然后结束了。

如果这个咨询师去接受督导，这个督导（督导就是我们每个咨询师身后一个会帮助我们更好解决来访者问题的人，他帮助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个案）会告诉他说：你要找一个分析师。你的分析师会问你：当50分钟结束后，问题没有解决，为什么你会这么焦虑？为什么会延长20分钟？好像听上去你没有办法容忍自己成为一个失败的咨询师。你承受不住你自己的无能为力，承受自己好像是一个失败的咨询师，所以你要去延长。

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我们看我们有的时候在做父母的时候，我们给我们的孩子去定规则的时候，你是不是有的时候会心软，你说这个孩子哭得很厉害，然后你会心软，你知不知道你心软的时候，规则松动的下面是什么，你没有办法承受自己是个坏妈妈，因为当你去坚守规则的时候，你的孩子会说，妈妈你不是个好妈妈，我讨厌你。

你没有办法去承受你是个坏妈妈，所以你没有办法去坚守这个规则。但是事实上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如果要去坚守规则，对孩子来讲，父母就是一个既爱又恨的个体和对象，他不可能对你只有爱没有恨。

如果你承受不住你孩子对你的恨，你是个坏妈妈的话，你肯定不会允许让你的孩子去表达你的恨和不满，你的孩子如果不能去表达对你的恨和不满，他就必须去压抑，那我们知道，所有的压抑的情绪它只会用更变态的方式表现出来。那有可能变成抑郁症强迫症什么都有可能，因为我接了太多这样的个案。

所以如果你是个妈妈，你能够承受住自己的“坏”，你就是一个60分的妈妈，你只要做到60分刚刚及格就好，你不要去做到百分百的好妈妈。你不需要随时去满足你的孩子。做咨询也是如此，做心理咨询也是一门育儿学，我只要做到60分就好，我可以去承受他对我的恨和愤怒，他就可以表达出来，他就不需要去压抑。

实际上不只是孩子对妈妈既爱又恨，每个妈妈对孩子也都是既爱又恨的。

03为什么要坚守设置？

我举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例子，我们常常碰到这样的情况，你跟你的孩子约定好出去玩，玩到6点就要回来。可到了6点他还是不愿意走，这个时候你要怎么办？我想问各位的妈妈们你会怎么办？

我刚才看到大家倾向的一个反应是，我定了一个规则，我们一定要去遵守。这是一个好的趋势，一个好的做法。但是，当你定了一个规则，你去严格遵守的时候，你的孩子可能会很受挫，他会觉得我可能被拒绝了，妈妈不爱我，妈妈都不满足我，那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所以，我们心理学讲到的温柔的坚持，就是你要去坚守你的规则，但是你又不要让你的孩子感觉到他被拒绝了。所以你在抱走之前，你还要做一步，你要去共情他。共情他什么呢？比如说，你要说，你跟小孩子玩得那么开心，你其实不想走，你还想跟他们玩。然后你要告诉他，刚才我们约定好了，我们6点钟到了时间就得走，这时，或许你可以再抱起来就走了。这样处理才是好的。你不要只是单纯地遵守规则，而是在遵守规则之前也要去共情他的感受，这一步是不能够缺的，也许你的孩子还会再哭，但是你做完这一步后，他的心理感受是不一样的。

心理咨询也是一样，我们会去坚守规则，但并不代表说我们在坚守规则的时候我们是冷面无情的，我们也会去探讨规则下面他想要去打破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首先，稳定的设置才能提供安全感。每个来做咨询的人内心都是忐忑不安的，因为他要面对一个陌生人去谈他的过去、他的隐私，甚至探讨他的无意识。对他来讲不是件特别容易的事。所以他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那什么环境才是安全的呢？我们所有的规则就像是羊圈里的栏杆一样框柱他，虽然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自由，但是也保住了他的安全。所以，对来访者来讲，他需要去探讨他那么隐私那么无意识的地方，他迫切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而且，大多来做咨询的人，他们可能在咨询的早期，可能会在意识或者无意识层面是在悄悄去测试咨询师，看咨询师可不可靠，能否解决我的问题。当我们的设置变动时，来访者在潜意识里会认为这是不安全的。

当你的退让让你的设置发生变动时，从意识的层面来讲，你的来访者会觉得这个咨询师很好，很通情达理，但是他的潜意识是非常不安全的。因为他知道，当他破坏性的力量出来的时候，你没有能力去守住你的边界。你保护不了你自己，所以他没有理由去相信你可以保护好他。所以坚守设置是一个示范，就是我跟你之间，就是有一个规则在那里，这个规则是不可逾越的，你不要去侵犯我的，我也不要去破坏你的。

其次，稳定的设置让无意识意识化。我们做咨询目的是想跟来访者的潜意识进行工作，但是我们怎么触及到那些潜意识的东西呢？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是，你要把无关的东西全部先稳定下来，这就好像你搭了一个无关的舞台，舞台是一个稳定的舞台，他可以在上面跳，当舞台稳定的时候，你才有可能看到舞台下面的东西。但是你的时间、地点都在变，你就没办法看到那些。我们需要将那些干扰性的因素尽可能降低，保持恒定不动。那这个稳定的设置就有助于我们去探讨来访者的内心世界。

我们在学习心理咨询时常说，设置就是要来被打破的。这个意思是指，设置首先要保持其稳定性，但是迟早是会会被打破，而不是故意去打破。你的设置总会被你的来访者打破，设置一旦被打破的时候，治疗的契机或许就出现了，你就有机会去看到来访者那些潜意识和无意识的东西。

04时间设置有何治疗意义？

最后，我们来聊一聊关于时间设置的治疗意义。

比如，我们的来访者来做咨询的时候，他或许会早到，会提前5分钟，10分钟，也有的来访者迟到、晚到，甚至不来的，忘了的，还有每一次都准时来的。你们觉得哪一种问题大一点？

我们咨询师通常有个反应就是那个迟到的人可能问题大一点，因为迟到有可能他不想来见你。但实际上早到的人，他每次早到都有问题，他可能很焦虑，很担心会错过，所以要提前一点时间到。也有可能现实中他非常痛苦，他先到你的咨询室来逃离那种痛苦等等，有很多很多的原因。比如，我早到咨询师会不会早点对我做咨询，我可以占咨询师的便宜。迟到也有很多含义在里面，如果总是迟到，肯定有问题，总是早到也是有问题的。那总是准时到，有没有问题呢？有！肯定有强迫症。

所以时间设置为50分钟，它代表着很多很丰富的心理学上的意义，这可以会投射很多东西在里面。

第一，首先会投射的是安全感。比如说我每天在这个固定的时间能见到咨询师，对他来讲是一个安全感。当然，还有刚刚我们提到的控制。

第二，来访者还有可能投射的东西是关于关注和爱。我们常常会听到孩子抱怨，妈妈你都不爱我，你都不愿意花时间来陪我。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讲，你愿不愿花时间在他们身上，是意味着爱。所以有的时候你给他延长了，比如我有一个来访者说，我发现你上次给我延长了5分钟的时间，他会觉得你是不是对他爱增多了一点点，对他的喜欢是不是增多了一点点？那他会想，我当时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咨询师给我延长了，那下次我继续用这个方法。所以我们的来访者是很聪明的，他不停地在测试我们的底线在哪里。所以，时间会涉及到他们投注的关注和爱。

另外，更多的时候时间会涉及分离焦虑。一个孩子如果没有很好跟妈妈分离，他在做咨询时候就很难去保证每一周见到你，他会在咨询外的间隔跟你发短信、打电话给你增加，那说明这个孩子没能跟你很好分离，因为一个很好分离的孩子会跟你约定好每周见面的时间，然后中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我可以自己去处理。我忍耐，忍耐到那个时间我再去见你，然而有些人就做不到。所以这个时间的间隔，你看有的人会不会去打破，你就能看到他分离焦虑处理得如何。

最后，关于亲密和边界。有些来访者希望和咨询师完全融合，也就是：我希望我随时能找到你。他搞不清楚你跟他只是个工作的关系，你跟他之间就是职业的关系，你只能在这50分钟是咨询师和来访者的关系，出了这个时间，我们之间就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对于来访者来说，他不断去突破你的设置，不断要求能在咨询室外能见到你。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要跟你做朋友。他的边界和亲密感都是有问题的。所以时间的设置和亲密与边界都是有关系的。

所以不要小看心理咨询里面的设置，任何一个小小的设置都会投注大量的东西。